师与副司的木屐在石子路上所发出的咯噔声,离我越来越远。我们一直等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才算结束。这是禅家的礼仪。
&esp;&esp;他们渐渐远去了,我们所看到的并非他们的全部背影,只不过是洁白的僧衣下摆和白布袜子罢了。有时已经无法看到了,那是因为被树影遮住了。不久,树影对面又出现了洁白的僧衣下摆和白布袜子,脚步声听起来反倒更加响亮。
&esp;&esp;我们一直没动,目送着他们,直到他们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门之外。对送行的人来说,这段时间太漫长了。
&esp;&esp;那时候,我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异常的冲动。想立刻讲出的重要的话语却因为结巴而无法说出,这股冲动就这样在我的喉咙里燃烧了起来。我盼望得到解脱。之前母亲曾经暗示我,叫我继承住持之位,不要说这种愿望,就连升大学的愿望,我当时都不稀罕。我盼望能够从那种对我无言的支配以及压迫下逃离出来。
&esp;&esp;那时候,不能说我没有勇气。我了解坦白需要的勇气!二十年来,我选择沉默地生活,但对于坦白的价值我是明白的。难道是我莽撞了吗?为了对抗老师的无言而坚持隐瞒的我,也是因为想尝试一下“行恶是否可能”。要是我一直到最后都不忏悔,那么行恶就会成为可能,即使仅仅是微小的恶行。
&esp;&esp;可是,当我看到,老师那洁白的僧衣下摆和白布袜子在小树林里若隐若现,然后逐渐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时,我喉咙里燃烧的力量,几乎要失控。我想坦白一切。我想追上老师,拽住他的衣袖,大声告诉他那天在雪地发生的事。我想这样做,绝不是因为尊敬老师,对我来说,老师的力量仿佛一股强大的物理性的力量。
&esp;&esp;……可是,要是我坦白了,我人生中第一次犯下的小恶行便会消失。这种想法制止了我,我的后背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拽住了似的。这时,老师的身影离开山门,消失在黎明的天空下。
&esp;&esp;大家顿时沸腾了,吵吵嚷嚷跑进正门。我还没回过神来,鹤川拍了拍我的肩膀。我的肩膀醒过来了,这骨瘦如柴的丑陋肩膀又变得矜持起来。
&esp;&esp;……虽然有过这样的经历,不过如前文所述,结果我还是顺利地进入了大谷大学。没有忏悔。过了几天,老师将我与鹤川叫了过去,简单地说了几句,要我们开始备考,为了让我们好好备考,免除了我们的杂务。
&esp;&esp;我就这样上了大学。不过,这也不能表示一切都结束了。老师这样的态度,还是说明不了任何问题。关于继承人的问题,也没人知道他的打算,他让人完全捉摸不透。
&esp;&esp;大谷大学是我人生中第一个让我感慨的地方,也是我感到离自己的思想最近的地方,这里便成了我人生的转折点。
&esp;&esp;这座大学大约创建于三百年前,宽文五年筑紫观世音寺的大学寮迁移到京都的枳壳宅邸,便是这所大学的前身。此后,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里都是大谷派本愿寺弟子的修道院。到本愿寺第十五世常如宗主时,浪华的门徒高木宗贤向寺院捐了钱财,占卜选定洛北乌丸头这块地,兴建校舍,创立了该大学。总面积一万二千七百坪[15],作为大学算不上很大。可是,不只是大谷派,各个宗派的青年都到这里学习佛教哲学基础知识。
&esp;&esp;古老的砖门,将电车道与学校体育场隔开,面向西边天空下那层峦叠嶂的比睿山。一进门就是一条碎石路,通向主楼前的小花园。主楼是一幢古老陈旧的二层砖房。门楼顶上,有一座青铜钟楼,虽然将它叫作钟楼却又没有钟,表盘上也没有针。于是,这座钟楼在纤细的避雷针的保护下,用它那空洞的方形窗口,裁剪下一块蔚蓝的天空。正门旁边有一棵老菩提树,枝繁叶茂,很是庄重,在阳光的照耀下现出古铜色。校舍自主楼开始一直在扩建,杂乱地联结在一起,但是,多数都是古老的木质平房。校内禁止穿鞋,每栋楼房之间都有长长的走廊联结,地面铺着破损的竹席。校方仿佛临时起意,只把竹席破损的地方进行了修补。从这栋楼房朝那栋楼房走去,脚底下的路新旧两种木色交替出现,如同各类浓淡相宜的装饰画。
&esp;&esp;我和每一个学校的新生一样,每天带着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去上学,思绪翩飞。我只和鹤川一人相熟,能说上话的也只有鹤川。就连鹤川自己也感觉,照此下去,我们好像要失去跨入这个新世界的意义了。几天之后,我们两人在休假时刻意分开,各自尝试着去寻找新的朋友。可是,口吃的我没有这番勇气,随着鹤川不断交到新朋友,我开始越来越孤独。
&esp;&esp;大学预科一年级需要学习修身、国语、汉文、汉语、英语、历史、佛典、逻辑、数学、体操等十个科目。从一开始逻辑课便让我觉得苦恼。有一天,课程结束后的午休时间,我带着两三个问题,去向一个我信得过的同学求教。